“你家中之前可是作甚的?”
“在家中务农为生。”
“娘。”
女娃娃清脆的声音打断了陆誉的问话。
周斯昂赶忙招呼着孩子:“玉玉,不...不可以乱叫,这是郡主,不是娘。”
怀中的瑛瑛赶忙抱着林舒蕴的脖子,眼眸中满是控诉。
此时,拎着鸟笼的定王爷从外面溜达回来,见着花厅众人,笑着说道:“听门口老王说有人找我,可是承玉吗?我们大抵有几年没见了。”
林舒蕴道:“父王,是这个叫周斯昂的公子寻你。”
定王看着面前书生的模样,当即想起了之前在林阳老家的老友,眼中满是感慨道:“你...可是周韩的儿子?”
周斯昂含着泪行礼道:“是,草民是周韩的独子,名唤斯昂。”
定王点了点头:“我知晓你,林阳老家好不容易出了一位举人,上次回祖宅,周韩同我讲起你从小念书,话里话外忍不住的自豪,你可是家中出了什么事情?”
林舒蕴听着周斯昂再把他的困难重新讲了一遍,她的眼眶微微湿润,转头看着站在她身旁瘦弱的女娃娃。
她瞬间就想到了当初一个人抱着璋儿来京城孤苦无依的样子。
那时候,她身上银钱也不多,只能抱着孩子寻一个份短工的活计,那段日子是她在京城受苦的开始。
幸好,幸好。
现在日子好起来。
她微微抬眸看着端坐在对面的陆誉,垂眸敛去眼底的情绪,轻声说道:“父王,已是午膳时分,我先带着瑛瑛用膳。”
瑛瑛闻言,小小挥动着手臂:“外公再见。”
转头又对着林望舒说道:“小舅再见。”
陆誉紧攥着交椅扶手上的指节泛着青白,他目光微抬,眼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冀,但小姑娘却没有望向他,便转身离去了。
陆誉看着林舒蕴离去的背影,唇线紧抿,下颌绷紧,眼眸中的情绪已然成为了深不见底的深渊。
另一旁,周斯昂的眼眸中却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算计。
林舒蕴心头实在是难受,她好似没有办法平静地面对陆誉,五味杂陈的情绪在心头翻涌着。
她恍惚着走在抄手游廊,倏然回眸却看到了身后跟着的小姑娘。
林舒蕴微微俯身,伸手招呼过来:“你怎么跟着我跑过来了。”
原是周斯昂的女儿玉玉不知怎么偷跑了过来。
瑛瑛仿若一个护崽的小母鸡,双手一横挡在她的面前:“我不会把娘分给你的!”
玉玉怯生生站在原地,“姨…母,能给我梳漂亮的头发吗?”
林舒蕴看着这孩子浑身泥巴,还赤着脚,头发乱糟糟就像一个鸟窝。
看起来就比瑛瑛小了一岁的样子,整个人却比瑛瑛小了一圈。
“你爹爹身为男人,大抵不会照顾小娃娃的。”
似是听到了“爹爹”二字,小女娃的身体微微颤抖,眼眶含泪,小声说道:“我…我想找娘…要娘抱抱玉玉。”
瑛瑛看着小姑娘可怜的样子,情绪瞬间被调动起来,她转身趴在林舒蕴的双腿上,也哽咽着:“呜呜呜呜呜呜呜,瑛瑛也没有爹,也想要爹抱抱”
林舒蕴左手哄着女儿,右手轻轻拍着玉玉,两个小姑娘哭的泪眼婆娑,泪珠挂在脸颊上,就算再冷硬的心也软了。
她对着明月吩咐道,“你先带着她去梳洗一下,一会儿再把她送到她爹爹那里。”
当明月把玉玉梳洗整齐时,她轻轻扯动着林舒蕴的手臂:“郡主,你来看。”
小姑娘手臂上伤痕累累,就像被细细的藤条鞭打过一般,明月轻声说道:“我悄悄问了问,小姑娘说因为没了娘被村里的小孩欺负的。”
“方才用浴盆给她沐浴,不过片刻间,嘴唇就变得青紫,她说心口痛痛的,吓得奴婢赶忙让她出来。奴婢猜测,小姑娘大抵是心疾。”
林舒蕴轻柔的抚摸着玉玉细软的发丝:“我听望舒说,父王把她爹爹安顿在外院,你且把她送回去。”
玉玉眼中满是不舍,红着眼睛揪着林舒蕴的裙摆,小声说道:“谢谢…谢谢姨母…”
林舒蕴看着玉玉年纪这般小就受了这么大罪,同为母亲,心中总是难忍酸涩和苦楚。
不知过了多久,明月回来禀报道:“奴婢送过去的时候,周公子正挑灯看书,手中还缝补着孩子的衣裳,看着是个刻苦勤奋的读书人。”
“他看着孩子衣冠整齐,一下子就红了眼,把奴婢给吓了一跳,他声音颤抖说日后定会好好报答郡主。”
林舒蕴叹了一口气,“你收拾些瑛瑛穿不下的小衣服,明日再给他们送去吧。”
之后的几日,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。
玉玉总是能每天寻到林舒蕴的梧桐院,尽管瑛瑛不愿同她玩耍,但小娃娃也能在院子里玩一天。
直至傍晚时分,周斯昂举一柄油纸伞,站在梧桐院门外唤着孩子。
他嗓音清亮温润,谨守男女大防,从不逾界,只在院门外隔着雨帘呼唤着。
林舒蕴刚开始还戴着面纱把小娃娃送出去,后来,周斯昂来得次数愈发多,不仅下午来接,而且午膳前也来。
但最近她忙着学琵琶,便让明月去送。
琵琶还是定王妃给瑛瑛选的乐器,小丫头拨动两下就撇着嘴哭,林舒蕴却生了兴趣,哄着小丫头,“娘陪你一起学,可好?”
就这样,乐师便开启了一对二的教学。
林舒蕴清晨起身后,伸展着胳膊准备去习琴,忽然看到了院子中摆着一堆箱子疑惑问道:“明月,这些东西是什么?”
“这是管家送来的,说是陆阁老送给小小姐的。”
明月缓缓打开其中一个箱子,里面赫然摆放着两把一大一小的黄花梨螺钿琵琶。
名贵的木料泛着油润的光泽,螺钿在阳光下散发着七彩的光芒。
林舒蕴淡漠说道:“让管家派人来取,让他从哪来的,送回哪去,东西太过于贵重,我若是收下,终究心底难安。”
陆誉,这就是补偿吗?
她不需要。
父王母妃也会给她寻最好的琴,她的家庭已然不会让她再得到男人的小恩小惠而欢喜。
说罢,她转身准备迈出院门,门外的侍女却小小惊呼出声。
“郡主,这里有一封信!”
林舒蕴蹙眉望去,院门口的地上有一封被石头压住的信笺,上面赫然写着几个大字——舒蕴轻启。
都不用她打开看,肯定又是陆誉的手笔。
她蹙眉反手就撕毁了信笺,成片的纸张仿若雪花般落在地上。
“日后若是再出现,直接烧了撕了便是。”
林舒蕴转身牵着瑛瑛离开了小院,朝凉亭行去,预备去见乐师习琴。
在远处,躲藏在树后的周斯昂在看到了林舒蕴撕毁信笺后,眼眸瞬间变得通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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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你这大忙人可是稀客,来我家作甚?”
林舒宴最近日子过得甚美,妻子和孩子都回娘家,瑛瑛小魔头也顾不上来寻他,璋儿也忙于学武。
一下子他身边就少了两千只鸭子的吵闹,唯一不好的便是,陆誉竟然来到王府。
陆誉站在高处,似是在观看风景般,淡淡道:“以前我天天来的时候,你也没有嫌弃过,现在怎么还不让来了?”
当然是怕你看到蕴儿。
林舒宴当然不能直接说出口,嬉皮笑脸道:“毕竟你也是陆阁老,我这不是怕耽误了您的公务。”
陆誉正欲说些什么,忽然听到了一阵女子银铃般的笑声,就连小姑娘的声音也咯咯地笑个不停。
他循声从抄手游廊处的方窗望去。
只见前几日那个穷书生正抱着睡成鸡窝头的女儿,眼中满是窘迫和尴尬,他挠了挠头笑着说道:“还得麻烦郡主帮着梳洗一番。”
林舒蕴对着穷书生笑着眉眼弯弯,一双眸子星星点点仿若星辰。
但她这段时间却从未给过他一分好脸色。
陆誉微微蹙眉,声音变得冷淡道:“这个人怎么还在王府?”
林舒宴折扇轻轻拍打着手心,“他爹救过我父王的命,便把他留在了外院。”
“那人总拣我父王在府时捧书求教;要么就是在花园中帮助种花弄草,我母妃见过几次后,总是笑着赞美他;还有我妹妹心疼他那女儿,便把瑛瑛穿不下的小衣服都给了他,目前看来此人是一副勤勉读书的模样,有些心机却性子不坏。”
林舒宴缓缓地说,陆誉却从中听出了一抹不一样的味道。
“这不就是想着攀附定王府的高枝吗?妄想着讨好所有的人,日后能给他在仕途上些许助力。”
陆誉的话使得林舒宴一惊,他眉头紧锁,唇角微张:“你好似说的有些道理,但他看起来品行端正并无不妥。”
林舒宴还在细细琢磨,陆誉却看到了林舒蕴眉眼浅笑着接过了穷书生送给她的一本书。
此时,他们之间的距离就剩下了两步。
陆誉指节捏得青白,下颌紧绷,一股酸意猛地自心底翻腾而起,直冲喉间。
他千里迢迢自江南寻得的黄花梨琵琶却被林舒蕴原样退回,如今,她竟收了那穷书生相赠的一卷破书。
他转身向后走去,两人交谈的声音愈发清楚。
“郡主...的夫婿是为何...”
穷书生眼眸闪过一道寂寥,悲伤道:“我娘子当初生下玉玉,身体虚弱,孩子还没两岁,她就撒手人寰了。”
林舒蕴垂眸说道:“我夫婿只是个普通庄稼汉,读过几年书,可惜命薄,落水而亡,终究是五年前的事情了,倒也不必再提了。”
“抱歉,是我多言了。当初我原是想着再寻个妻子,但总归怕她对玉玉不好...郡主可有想过再觅良婿?”穷书生问道。
原来如此。
陆誉唇角紧抿,手指已然要把扳指捏碎,一个穷鳏夫竟要把主意打到他的挽挽身上。
林舒蕴没有说话,明月的声音却突然响起:“郡主,我们该启程前往护国寺了。”
林舒蕴轻声说道:“周公子,我今日还要带着瑛瑛去护国寺上香,就不招待你了。”